于近日去世,享年94岁。在音乐、政治纪录片领域颇有建树的彭尼贝克,于2013年获得奥斯卡荣誉奖,是史上第一位获得该奖项的纪录片导演。
1925年,彭尼贝克出生在位于芝加哥北部的繁华小城埃文斯顿(Evanston),其父是一名商业摄影师。
他最早从事的行业与纪录片毫无干系。在麻省理工学院(MIT)上了一年学后,彭尼贝克来到耶鲁大学继续学业,在那里获得了机械工程本科学位。毕业后,彭尼贝克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工程师,开了家以发明出第一套计算机化航空预定系统而闻名的公司。
二战时期,彭尼贝克以工程师的身份服役于海军航空兵部门。战争结束的几年后,彭尼贝克的人生道路发生了重大转变。对电影日渐着迷的彭尼贝克扛起相机,花三天时间拍摄了一部名为《黎明印象》(Daybreak Express)的纪录短片。
彭尼贝克坐在始发于纽约的列车上,记录沿途的都市风光,快进式剪辑、平视仰视交错、复古色调、“乱入”的鱼眼镜头,众多拍摄元素糅杂在一起,令人眼花缭乱,加上 Duke Ellington节奏感极强的爵士乐,给人一种参与纽约狂欢趴的感觉。从风格上说,《黎明印象》更像是城市交响曲电影与直接电影的混合体。
实际上,没受过专业训练的彭尼贝克当时几乎是摸着石头过河,一边听着 Ellington 的歌曲一边拍下自觉恰当的画面。因不懂剪辑,拍完后只能把素材锁入柜中,直到多年后学习了剪辑,才把它拿出来剪成成片。
在日后的采访中,回忆起最早的创作经历,彭尼贝克说道,“我很感谢 Ellington及所有音乐人。他们教会了我艺术。电影的真正本质是音乐性,因为它使用时间作为其能量的基础。它需要从这到那,图片和绘画则一直停留在那。你把一些事放到电影里,不到最后无法被完全理解。这是沿袭自小说和十四行诗的概念——需要到最后,才知道你喜不喜欢,才知道它是关于什么的。对剧照来说,总有同样的瞬间,固定的、欺骗性的,但无生命力。一个单音。对电影来说,时刻不会停止——它疾驰而过,你必须以对待音乐和对待真实生活的方式来对待它。”
从一开始,彭尼贝克便展现出了对节奏的敏感和对音乐的热爱,而在他六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,最受瞩目的作品——为鲍勃·迪伦拍摄的《别回头》(Dont Look Back,彭尼贝克刻意不用撇号)——正是一部音乐题材纪录片。然而,他不但因擅长拍摄某个题材为人所知,而且在挑战人们对纪录片创作的理解、为纪录片开辟出新路的运动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。
这得从风靡六十年代的“直接电影”(Direct Cinema)运动说起。彭尼贝克是“直接电影”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,也是六十年代反主流文化最杰出的纪录者之一。
六十年代初,彭尼贝克、理查德·利科克(Richard Leacock)和前《生活》(Life)杂志摄影记者罗伯特·德鲁(Robert Drew)组成了德鲁小组(Drew Associates),在声音和画面无法同时录制的年代,尝试控制声画同步,并提出“直接电影”的拍摄主张。“直接电影”学派以捕捉生活的本来面目为努力目标,核心理念是“通过观察发现真实”,“摄影机永远是旁观者,不需采访,拒绝重演,不用灯光,没有解说,排斥一切可能破坏生活原生态的主观介入。”
虽然不干预被拍摄者是不可能的任务,毕竟摄影机架在那里就是一种干预,就会被拍摄者一种正在被拍摄的感觉,加上免不了的后期剪辑也是一种以剪辑师意志为转移的干预。然而,“直接电影”的践行者会用很多方法尽可能的避免干涉事件的过程(要求导演持严格客观的立场),使被拍摄的对象以自然状态呈现在银幕前。
在技术的支持下,这种激进的纪录片拍摄方式得以实现,也恰好满足了当时民众的文化需求,因而获得不少支持。六十年代初,民权运动虽还处在蛰伏阶段,但社会上反对权威的声音早已此起彼伏。
这种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社会的纪录片受到不少人的青睐,民众们渴望看到未被粉饰的真实影像,看到呈现社会真实面貌、尤其是政治人物的真实活动与言论的视觉记录。
“直接电影”旗手们与政界的关系也十分密切——1960年,德鲁小组为时代生活电视台(Time-Life Broadcast)拍摄了三部电影,其中就包括记录威斯康辛州总统初选过程的《初选》(Primary)。
1963年,德鲁小组解散。不久后,彭尼贝克与利科克组建了新的电影公司。恰巧,彭尼贝克拍摄的爵士乐歌手 Dave Lambert 的片段在欧洲广为传播,Bob Dylan 的经纪人 Albert Grossman 找到了彭尼贝克,希望他能记录下迪伦 1965年英国巡演的经过。
在某次采访中,彭尼贝克提过一个有趣的故事。当他将电影放给迪伦看的时候,迪伦面无表情地要求他在接下来几日内再放一次,到时他会带上笔和纸,写下有待修改的地方。彭尼贝克听完十分紧张。第二次放映时,迪伦真的带了纸笔,但看完后他什么也没写。迪伦还一本正经地把白纸摊开拿给彭尼贝克看,迪伦说:“这就是所有需要修改的地方。”
《别回头》依旧沿袭了直接电影的路数,能够说是对迪伦1965年英国巡演的忠实记录。而影片中的不少创意镜头其实是迪伦的奇思妙想,例如第一个镜头,迪伦洗牌式地举着印刷提示卡,卡上写的是《地下思乡蓝调》(Subterranean Homesick Blues)的歌词。追求旁观者视角的彭尼贝克遇上渴望拥有的影像作者权的迪伦,两人的合作显得水到渠成。
拍摄制作《别回头》大幅度的提升了彭尼贝克知名度,也给他日后的纪录片创作铺平了道路。除《别回头》外,彭尼贝克还制作了不少有名的音乐纪录片,比如记录了爱之夏(Summer of Love)的《蒙特利流行音乐节》(Monterey Pop)。
七十年代中期,彭尼贝克结识了他的第三任妻子 Chris Hegedus,此后四十多年,两人合作了不少作品,而彭尼贝克和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大儿子 Frazer 则开始担任他们的制片人。
两人的初次合作是一部名为《能源战》(The Energy War)的政治“肥皂剧”,该片的拍摄制作耗时两年,内容是美国国会内部关于总统吉米·卡特天然气法案激烈的立法斗争。1980年,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称该片为“史上最好的政治电影之一”。
在两人合作的作品中,较受关注的还有揭秘比尔·克林顿竞选团队内部运作的《战略室》(The War Room),该片还入围了1994年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。
2013年,在领取奥斯卡荣誉奖时,彭尼贝克郑重感谢了他的妻子:“我最想感谢的人是我的今生挚爱,Chris……她和我一起制作了很多电影。当我们拍电影时,在拍摄时,我们是好朋友,因为面临的只有诸多要解决的难题,所以是合作伙伴……当你在剪辑时,一切(困难)都开始了……一周内你可以离四次婚。但你知道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。即使从实际方面出发,每一个剪辑上的决定都让都对方感到近乎窒息的压力,但在这样一个世界上,她始终是我最愿意合作的人。”
在半个多世纪的从影生涯中,彭尼贝克一以贯之的便是真实电影的方法。那种将真实的生活的粗粝感忠实地记录下来、让银幕前的观众看到真实生活的自然状态的愿景。
在谈到他的纪录片拍摄时,彭尼贝克说,“我希望能成为像剧作家易卜生那样的人。那是我的秘密希望:在某一些程度上我能变成易卜生。任何时刻都有事情发生。你不需要刻意去制造或撰写。我做的,是使之成功,而非提出教育性的建议。”
虽然彭尼贝克已经离开了我们,但他的作品和“直接电影”的精神不会消亡,而是会时刻提醒电影人,尤其是纪录片创作者,忠于真实的重要性以及作为一名纪录片人的使命。纪录片流派众多,但彭尼贝克和直接电影在纪录片史上的地位和它们时代意义,将永在。